【智丽】梨花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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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，小梨树长成了大树，枝条连着一条又一条的枝丫，豆蔻年华少女也早已经长大，在梨树下在布上绣着洁白的梨花。
丽羊羊熟练地把线穿过布，白色的线在布上飞舞，一穿一拉一扯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就弄好了。她正准备拿线在布上绣朵梨花，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，她抬起手指，指尖涌出了暗红色的鲜血，血滴到了布上就迅速的开始扩散，在洁白的梨花里像一朵格格不入的小红花。
丽羊羊一边把指尖放在嘴里止血，一边把布放下进屋拿药箱子。
“红花”被绣到梨花的花心里，因为血干后变成了褐色，所以不会被人看得出来。丽羊羊放下已经完成的绣花布，低头看着裹好的指尖，心里总是冒出不安的念头：给他的香囊，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？但愿没事。
她抬起头，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，她总觉得平静的阳光下总会发生些什么。
但是是什么，她还不知道。
那天她梦到了她站在片黑暗的地方里，周围没有任何人，也没有出口，她向周围喊了几声，没有人回应。她小心翼翼地走，不知道走了多久，她见到了一个院子，院子里有一颗梨树，和她院子里的梨树很像。梨树在黑暗中微微散发着洁白的光芒，她走进院子里，向她跑来一个用头绳扎这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，小女孩子手里是一支梨树的树枝，上面还有几个还没成熟的小花骨朵。丽羊羊下意识的躲过了跑来的小女孩，但转眼间女孩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丽羊羊认出来了，是小时候的她。
丽羊羊转过身，一阵强风夹带着梨花吹过来，吹得她的头发在风中凌乱，她一边弄开挡在眼前的头发，将它们夹在耳后，一边试图看清面前的画面。待她看清后，风已经停下来，展现在她面前的，是她的父亲和母亲。丽羊羊张开口高兴地喊到：“爹！”
但是没有人理她。
她加快步伐走上去，这时的她早已经和她母亲一样高，他们正在说着什么，丽羊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，她把手挡在他们面前，但是他们像看不见一样。她正要开口，但是话都像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
她有太多话要问父亲，问他为什么离开那么久都来一封信？为什么让母亲担心那么久？
她眼前的男人拿着行李箱，嘱咐他面前的女人一句以后便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大门，女人送走男人以后便忧愁地坐在石凳前，一坐就是很久很久。
风再次吹来，却没有比来得没有之前那次凶猛。风夹着梨花的香味扑鼻而来，丽羊羊便顺着风闭上了眼睛。香味逐渐减少，取而代之是香烛燃烧的味道，空中飘散着的是纸钱和梨花夹在风中随风飘散。
还在少女时期的丽羊羊披麻戴孝，抱着遗像坐在梨树下大哭一场。丽羊羊坐在她旁边，试图安慰她，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少女时的她随着哭声慢慢消失，坐在石凳上的变成了弯腰捡笔的她，那个时候离母亲去世已经过了很久，她这个时候决定要记日记。
风吹着梨花，慢慢悠悠地吹，丽羊羊的眼前变换了很多关于她的记忆，不，与其说是她的记忆，倒不如说是梨树的记忆。
风忽然停了下来，随风飘散的梨花不再掉落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丽羊羊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是智羊羊。
“小丽！”
“小智哥……你能看得见我？”丽羊羊觉得不可思议，这个是她的梦，小智哥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。
“小丽，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，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的梦里对吗？”智羊羊笑了笑，说道。
丽羊羊不说话，她点了点头。
“像在梦里又觉得在现实里，不可思议的感觉对吧？”
“似梦非梦？那我们不是在梦游吗？”
“说不准，没准我们真的在梦游哦！”智羊羊半开玩笑地说道，“你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我们很多未解之谜！发生一个两个在我们身上就突然感觉不怎么奇怪了对吗？”智羊羊用手撑着脸看着丽羊羊笑了笑。
丽羊羊沉思了一下，说道：“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……”
“小丽把手伸出来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
丽羊羊迟疑了一下，一边把手伸出来一边说道：“把手伸出来做什么？”
智羊羊故作神秘地在衣服里拿出一个鹅黄色铃铛。铃铛很小，上面很圆润，没有什么花纹，就用一根蓝色的丝带串起来，发出了“叮铃叮铃”的响声。
智羊羊把铃铛系在丽羊羊的手腕上，他让丽羊羊抬起手来，丽羊羊抬起手，手腕上突现一股轻微的沉重感，铃铛随着丽羊羊的动作幅度发出清脆的铃声。
“好看吗？”
“好看！怎么突然送我铃铛啊？”丽羊羊把手放下说道。
智羊羊先是一愣，然后有犹豫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其实……小丽，我……我想去参加一个科研项目。”
“那不是挺好的吗？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弄科研嘛？”
“可是这个科研项目是保密的……也就是说，小丽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。”
丽羊羊愣了一下，她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这个是梦吗？
“那你会回来吗？”
“也许吧……”
两个人都不再说话，只有梨树被风吹起来的“簌簌”声。
……
智羊羊突然开口道： “小丽，我该走了，你也该醒过来了。”
“醒过来什么？”
“梦啊……”
丽羊羊觉得自己身在一副油画里，周围的景象模糊虚幻。忽然一阵狂风吹来，梨树上的花像一层又一层的乳黄色的颜料从梨树上刮下来，风夹着花挡住了丽羊羊的视线，梨花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，像一坛天然酿造许久的梨花酒，浓烈而厚重。
丽羊羊想像之前那样剥开花海让视线恢复，但是怎样都弄不开，风吹得她的短发凌乱，手腕上的铃铛不断的发出“叮铃叮铃”的响声，她的眼前被白色遮挡住，逐渐变成了刺眼的光照向她的眼睛。
丽羊羊在床上醒来，她坐在床上，床前的铜镜里照印着她还未回过神来的脸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脸，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道浅浅的泪痕。房间里安静得可怕，没有吵闹声，也没有梦里的风，只有窗外的海棠花正慢慢地掉落下了几片花瓣。
铃铛还在手上，丽羊羊看着铃铛，回想着梦里的内容。
“小丽姐！你醒了吗？”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，丽羊羊系好铃铛，随手披了件衣服便下床打开木门。
门外是一个少女，头上用红绳绑着两股麻花辫儿，身上穿着一件薄棉袄，手里攥着一个小香囊，站在门前喘着粗气，明显是跑着回来的。
丽羊羊连忙把她带进屋子里来，说道：“梨花，你怎么急匆匆地就跑进来了？是遇到什么事了吗？”
梨花是她取的名。
“小丽姐！刚在门口遇到一个人，叫我把这个交给你，我看上面的绣花很像是你绣的，就急匆匆地跑来了！”说完，就把手里攥着的香囊给她，上面绣着一串梨花，最大的那朵花心里褐色的痕迹沿着布料的纹路不断扩散，她认出来了，是她之前绣给智羊羊的香囊！
她穿上外套，拉上木门，不顾梨花在身后的喊声，跑过飘满海棠花瓣的院子，穿过挂满衣服的小巷。她的耳边响着小贩们的叫卖声和风声，银色的发丝混合着汗水缠绕在嫩滑的脖子上。
她跑出了巷子，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，人海来来往往地穿过丽羊羊，只有她逆转前行。她左右环顾，仔细地打量着来往人群的脸，她看到的都是麻木不仁的眼睛，空洞的眼神，跟心中那双明亮的眼睛、充满坚定眼神的蓝宝石完全不一样。身后的梨花已经跑上来了，她一边把手上的厚外套披在丽羊羊身上，一边劝道：“小丽姐，回去吧，也许他已经走了，你千万可别再冻着了，今天还要唱堂会呢。”
丽羊羊脚上虽跟着梨花回去，可是头却不停的回头看，眼睛不断地打量着身边的人，试图找到他。
……
她回过神来，抬头看见铜镜里上好妆的自己，桌上放着那个香囊。
她抬头望着房间上的灯泡，暖黄色的光照着她的眼，她的思绪被带到了回忆里。
回忆里，她第一次登台唱戏也是这样的。明亮的灯照在戏台上，耳边响起乐器的声音，她在戏台上抖袖、拂袖，唱下一段又一段的戏文。她可以是杨贵妃，也可以是杜丽娘，又可以是樊梨花。
有人说她是玲珑阁的百灵鸟，声音够透彻。
有人问她为什么不找个好人家嫁了，总比一辈子当戏子来得强，她总是笑着摆摆手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。
她不管唱什么戏，手上的铃铛都不会取下，戏台上，总是夹在清脆的铃铛声。
不管怎么样，她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智羊羊找到她。
“小丽姐，是时候该上台了。”梨花把一碗汤圆放在丽羊羊面前，上面飘着玫瑰花瓣。
丽羊羊从回忆里抽出神来，眼前有些朦胧，她在铜镜里看到了年轻的自己，笑得很甜。丽羊羊摸了摸铜镜，铜镜里又恢复了现在的自己，她仔细地端详着，她的眼角开始出现细小的皱纹，她开始老了，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。
“不知道以后小智哥还能不能认出我来……”丽羊羊摸着铜镜，喃喃自语道。
……
丽羊羊回到了家里，梨树已经长得很高，反复交错的树枝仿佛要碰到天边，树枝上开满里洁白娇嫩的梨花。
她拍了拍石凳上的灰，坐在梨树下望着一簇又一簇的梨花，夕阳穿透重重的枝丫照在她的脸上。
她离开家已经有几十年了，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站在戏台上唱戏，也没想到她会和戏台子打一辈子的交道。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铃铛，铃铛还是和当年那样铃声清脆，可惜她已经老了，不再跟当年一样了。
她叹了一口气，忽然一股风吹来，梨树的树枝发出“簌簌”的声音，随风飘落梨花夹着风向她吹来，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。她的视线被一层又一层的乳白色的梨花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，身上的种种病痛似乎已经消失。
她感觉眼前一亮，像阳光一样刺眼，她被刺得睁不开眼睛，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发现她还坐在石凳上。
她揉了揉眼，手上的铃铛发出了“叮铃叮铃”的响声。
“小丽，你醒啦？”
熟悉的声音传入丽羊羊的耳朵里，她抬起头，和她对上视线的正是她寻找了很久的人。
“小智哥？”
她感觉眼睛发酸，眼前的情景逐渐朦胧，脸颊上感觉有股滚烫的液体流下，她用手摸了一下脸颊，是眼泪。
“小丽，你怎么流眼泪了？是做什么噩梦了吗？！”
“没有，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梦到你去了很远的地方，然后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有找到你。”丽羊羊抹了抹脸上的眼泪，说道。
“没事这只是梦而已，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？”说完，智羊羊笑了笑，紧紧地握住丽羊羊的手。
“嗯！”
梨树上落下一朵梨花，然后随风飘散到天边，飘散到了天涯。
文/墨沉
注：梨花的寓意：纯情的爱情，永不分离，互相陪伴，离别，恋人未归时寄托自己的思念。
纯洁高雅，古时“梨”谐音是“离”，被认为不吉祥。
海棠花的寓意：少年离家的相思和恋人之间分离的苦痛
樊梨花：这里指的是出自《三请樊梨花》的角色，经典京剧旦角剧目
杜丽娘：出自经典昆曲《杜丹亭》的角色
